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温州为何能成为千年商港?

浏览: 作者: 来源: 时间:2022-03-10 分类:文旅投资
赵构回杭州后,时隔一年,即提出开放政策,以开拓海疆为发展战略,并在温州设立管理对外海上贸易的机构市舶务,使温州成为继广州杭州宁波泉州等之后,全国沿海设立市舶务的十个港口城市之一

“温州好,贾客四方民,吴会洋船经宿到,福清土物逐时新,直北是天津”。清代孙扩图在《江南好》中除点赞温州“宜晴宜雨天较远,不寒不燠气恒温”的温润气候外,还写出温州四方商家云集、各地商船泊岸、时新货物荟萃的繁荣商港场面。早在战国,温州就已形成港口雏形,因“控带山海,利兼水陆”,被南北朝时期的郡守丘迟称作“东南沃壤,一都巨会”。唐代后期温州成为中日交通往来的重要港口,宋代又得以长足发展。尤其在南宋,温州港口商贸达到全国前所未有的优势,在随后的元明清也一直保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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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代王振鹏《江山胜览图》线描图 局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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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路发达
畅通各地港口城市


温州地处东南,通江达海,拥有三百五十五公里黄金海岸线;兼备河港、海湾港,水路交通便捷。汉武帝建元三年(前138),闽越发兵围困东瓯,汉王朝派兵“从会稽浮海救东瓯”(《史记·东越列传》),可见在西汉时温州与会稽(今绍兴)之间已有水路交通。唐时,温州与福州、处州、台州等地都已有水陆相通。如《元和郡县图志》载温州“西南至福州水陆相兼一千八百里”。唐天宝二年(743),浙东海盗吴令光曾攻占温州,封锁海上交通,于是“海路塞,公私断行”,可见当时交通往来多仰仗海路。温州不仅通达国内港口城市,唐时已有航线与日本、新罗相连。中日之间僧人、客商往来,常通过温州作为中转。唐大历九年(774),鉴真和尚准备第四次东渡日本时,即打算先由扬州南下至温州,再乘船前往福州渡海。


温州最早与日本直航,有文字记载的应属海商李处人。据日本《安祥寺惠运传》载,唐会昌二年(842),海商李处人花了三个月时间,用楠木造了一艘大船,由日本值嘉岛(即平户岛)出发,经六天航行抵达温州。到唐后期,温州已成为中日交通往来的重要港口。日本木宫泰彦《中日交通史》载,开成四年(839)至天祐四年(907)约七十年间,温州是中日商船进出、停泊的沿海港口之一。日本名僧圆珍、慧运都曾搭乘商船人唐求法,经过温州后再转往天台山、五台山等地朝圣。圆珍经过温州时获取三张路证公牒(横阳县公验、安固县公验、永嘉县公验),现均藏于东京国******物馆,成为温州与日本往来交流的重要物证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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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时温州港及其腹地


“江城如在水晶宫,百粤三吴一苇通”,这是南宋陈傅良对温州交通便利、城市繁荣的生动描述。南宋陈则翁在《回回僧人》中有“秋风响耳环,古怪聚人看”“亦有西来意,相逢欲语难”等诗句,形象描述了异域人士纷至沓来的景象。南宋洪迈在《夷坚志》中还记述了海上巨商为避风泊船于江心孤屿和麻行码头,并举行祭风的水陆道场的情形。及至元代,温州港口设施日趋完善,城区北门沿江一带筑成“大石堤延袤数千尺”,并建有“以俟官舸”和“以达商舟”的两类码头,分别供官船和中外商船靠泊之用。海船可直达高丽、日本、西亚、南亚和东南亚等地的许多港口。元贞二年(1296)二月二十日,温州人周达观就是从温州扬帆出使真腊(今柬埔寨),所著《真腊风土记》描述了他逗留当地一年间的见闻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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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达观航海示意图


明代弘治《温州府志》卷四记载:温州城南至闽、广,东至日本,北至淮扬,“无适不达”。因海路相通,常有外国船只在海上发生不测,漂流至温州的记录。据《温州府志》载,延祐四年(1317),婆罗国(今文莱)六十余名商人乘大小两艘船出海贸易,不料途中遇大风,大船被吹坏,十四人所乘小船漂流到温州海面,停泊于中界山(今洞头燕宫地方。次年冬,又有载着金珠、白布等物品的日本商船漂流至平阳大岙海滨。温州是暹罗国(今泰国)出使中国的必经之地,明洪武八年(1375)八月,罗国正使冒罡坤信、副使诏毡哆罗,携带大象、西洋红布兜、罗锦被、象牙、胡椒、黄蜡和真香等贡物,乘坐海船进入温州。大象这庞然大物想必已难以再继续长途跋涉,于是被寄养在开元寺(今城区公园路口)。使节转赴京师(南京),至第二年始回本国。

 

洪武二十年(1387),暹罗一贡船又开进温州近海。当地商贩私下买卖沉香等物品,违反了明代法律,本应以通番罪处以极刑。据《明史》卷三二四《外国传·暹罗》载,当地官员报告朝廷后,明太祖认为温州是暹罗必经之地,因为往来经过而进行买卖,并非真正意义上的“通番”,于是网开一面赦免了当地商贩。福州至琉球国那霸航线,也必经温州近海。“回福州出那霸港,由姑米山取温州南杞山、台山、里麻山(一名霜山),收入定海所,进五虎门。”(周煌《琉球国志略》)南杞山即今平阳南麂岛。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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移民吸引汇百工之城
形成发达的商品经济


温州古代对外贸易兴盛,特别是民间贸易发达。唐代中期,有商人李德邻、李延孝、张支信、李处人、崔铎等人,自建海船,以船主身份往来于日本和浙江的明州(今宁波)、温州及台州之间。当时民间商船运往日本的货物品种繁多,主要有瓷器、丝绸、蠲纸、经卷、书画、佛像雕塑等。进口主要有砂金、水银、锡等金属以及棉、绢、香料等物品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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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代温州漆器


温州是个移民城市,历史上有数次人口大进的记载。除晋代衣冠南下,唐中期至五代,北方人口大量迁移江南,温州流入的人口增加。据《旧唐书·地理志》记载,唐天宝年间(742-756),温州户数四万二千,人口已达二十四万余。宋明清时期,温州也有多次人口大量迁入的记录。人口流动带来的文化、手工技艺,再结合温州人多地少等地域特点及温和气候,使得温州成为“百工之城”。其中农副产品和手工业高度发达,成为出口商贸主要物品。如五代十国时期,温州隶属吴越。吴越沿海航运发达,“航海所入,岁贡百万”。朝廷为增加财政收入,在温州设立“博易务”,管理海上贸易。温州主要出口的物品包括瓷器、茶叶、蠲纸和丝绸等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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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代温州瓷器(温州博物馆藏)


宋大中祥符三年(1010),政府为提高水稻产量,大力推广高产、早熟、耐旱的占城稻(原产于印支半岛的古占城国,今越南中南部)。占城稻在温州引种成功,粮食更加丰足,人口数量明显增加。北宋太平兴国年间(976-984),温州户数四万出头,多于宁波的近三万、台州的三万多、金华的三万多(《太平寰宇志》卷九九)。到元丰年间(1078-1085),温州户数中,主户八万余,客户四万余(《元丰九域志》卷五)。南宋嘉熙四年(1240),知府吴泳到任上奏说温州“户口几二十万家”,已有近二十万户,约有八九十万人。温州城内居民当有十万人以上,又有大量的流动人口。

 

人口的增加,手工业的发达,推动了经济社会的发展,温州城逐渐发展为繁华的商贸城市。城内大小店铺密布,诸行百业齐全。熙宁十年(1077),温州商税全年收入达25391贯,略超过已设市舶务的宁波全年商税(其税额为20220贯),也比福建路的泉州城、广南东路的潮州都多,达到全国各地平均商税的7倍。宋绍兴年间(1131-1162)游历温州的中书舍人程俱,不由发出“其货纤靡,其人多贾”(《席益差知温州制》)的感叹。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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官方设立外贸口岸
位列宋代全国十大港城


温州港在宋代进入鼎盛阶段,港口桅樯林立,商旅众多。名臣赵抃在《自温将还衢郡题谢公楼》诗中描述了当时“城脚千家具舟楫,江心双塔压涛波”的情景。瓷器、漆器、木雕、丝绸、蠲纸等制作精良的手工业产品,大多经水路运销国内东南各省,有的也销到国外,可谓产销两旺。水稻、茶叶、柑橘得到大规模栽培和种植。茶叶、柑橘也随同瓷器、漆器等工艺品销往外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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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彦直笔下的温州土特产

南宋时期,温州正式成为官方外贸口岸。这事说起来与宋高宗赵构避难温州大有干系。宋建炎三年(1129)年底,宋高宗赵构为避金兵,从扬州仓皇南奔。后在金兵追击下,被迫与大批随行人员乘船避于海上。直至次年正月,高宗御舟经台州洋,向温州港靠拢,二月初六到达温州江心屿。在海上一路飘荡,及至在江心观望海潮,高宗领悟到“市舶之利最厚,若措置得宜,所得动以百万计”。赵构回杭州后,时隔一年,即提出开放政策,以开拓海疆为发展战略,并在温州设立管理对外海上贸易的机构——市舶务,使温州成为继广州、杭州、宁波、泉州等之后,全国沿海设立市舶务的十个港口城市之一。同时还设立容成驿、来远驿、待贤驿等,专门负责接待外商、外宾的事务。

 

据考证,温州市舶务应设在城区府学巷,曾不慎遭遇火灾。《宋史·五行志二上》载:“绍兴十年(1140)十一月丁巳,温州大火燔州学、酤、征舶等务,永嘉县治及居民干余。征舶务就是市舶务,临近州学和县治。宋代州学就在今温州城区公园路原工人文化宫旧址,县治在今府学巷。据此可知,市舶务的故址应在府学巷一带。

 

日本、高丽、真腊等国商人纷纷涌入温州进行贸易活动,大量漆器、丝绸、蠲纸、经书和瓯窑青瓷、龙泉青瓷等物品由温州港销往海外各国。绍兴元年(1131),温州市舶“全年共抽解一十九万九百十二斤另十四两”。元代在温州继续设立海外贸易的管理机构一市舶司,为全国七家之一,被称为“番人荟萃”。“永嘉为海右名郡南引七闽,东连两浙,宦车士撤之所憩止,蕃舶夷琛之所填委”(宋涤《水北山居记》)。这一时期通过温州港输出的商品主要有龙泉青瓷和温州漆器,尤其是龙泉青瓷,广销至日本、朝鲜、东南亚、南非、东非等地,后又延伸至欧洲,辗转世界各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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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内贸易异常发达
南北货物在温州港交汇

 

明朝建立后,实行与宋元时期完全不同的“海禁”政策,规定只有“朝贡”的船只,才可以附带其他物产来华,与民互市贸易,致使温州的海外贸易几乎处于停滞状态。在外贸萧条境况下,对内贸易却异常活跃。南北货物在温州交汇,互通有无,“燕赵秦晋齐梁江淮之货,日夜商贩而南。蛮海闽广豫章南楚瓯越新安之货,日夜商贩而北”(《李长卿集》卷一九)。


明刻《士商要览·天下水陆行程图》,所列全国水陆行程百条,其中有一条“徽州府由金华至温州府路”。徽商由此纷至沓来,汪玄倧“始贾瓯括,骎骎取赢”(汪道昆《太函集》卷三六《松山翁传》),在温州设有徽州会馆。姜准《岐海琐谈》记载,万历二十九年(1601)苏州七艘商船驶至温州港进行贸易活动。吴宽在《鹿城书院记》中评说:“浙水之东,惟温为上郡”“人民辐辏,城郭楼橹屹然据东南,诚浙中一都会也”。张邦奇在《张文定甬川集》中记述:“大船数百艘,乘风挂帆,蔽大洋而下,而台、温海贾,往往相追逐。”可见当时贸易活跃,商船竞发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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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顺治十三年(1656)朝廷宣布“海禁”,严禁商民下海交易,“片板不准入海,犯禁者治以重罪”;十八年(1661)又下“迁界”令,强迫沿海居民内迁,温州海外贸易完全处于停顿状态。朝廷的海禁政策对东南沿海影响巨大,温州经贸颇为萧条。康熙二十二年(1683),清政府平定台湾后,废“迁界”令,开“海禁”。二十四年(1685),清政府在宁波设置浙江海关,下辖温州、瑞安、平阳(鳌江)等各海关分口。温州海关分口的设立,标志着温州海外贸易的复苏。

 

浙江海关下属十五个分口,温、瑞、平三关征税银一万多两。出口货物有白丝、茶叶、药材、纸、笔、墨、纸伞、草席等。诸定远在康熙《温州府志序》中描述当时商船云集的景象:“联闽跨粤,航海而至者,风帆云集焉”;孙扩图在《忆江南·温州好》中也有类似描述:“温州好,贸客五方民。吴会洋鬼经宿到,福清土物逐时新。直北是天津。”

 

两百多年后,在洞头宽屿岛霓北乡发现的西班牙银币,正是当时海外贸易的见证。1987年3月出土的这两枚银币直径39厘米,重24.1克、24.4克。银币正面为双柱、王冠,背面为查理三世头像。银币上分别标有年号,一为1787年,另一为1790年,均为中国清朝乾隆年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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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济兴盛带来城市发展
逐渐转型为现代化商港

 

经济的兴盛同时促进了城市的繁荣和市民阶层的扩大,为城市文化生活的丰富和多元提供了必要的物质基础和社会条件。

 

温州城区功能逐渐完善后,形成了“东庙、南市、西居、北埠”的格局。随着商业区和商业活动的增多,原先这种市(商业区)内不住家、坊(住宅区)内不设店肆的“坊市制”被突破,商业与居住逐渐混杂起来。“尚歌舞”的温州,还迅速吸收了外来文化的影响,唐代顾况有诗句“东瓯传旧俗,风日无边好,何处乐神声,夷歌出烟岛”,即描述了这种文化交融、市民开心娱乐的情形。至宋代已是“十万人家城里住”(徐照《题赵明叔新居》),城内有“纵横一里”“人群欢会”的“众乐园”“八仙楼”等官家酒楼、娱乐场所(乾隆《温州府志》卷二三《古迹·永嘉》)。华灯初上,酒楼、歌馆便开始喧闹起来,坊市间演出南戏、小曲和杂技等,繁华程度与被称作人间天堂的杭州不相上下。

 

宋代温州城内街区格局方正,一坊一渠,舟楫毕达。北宋绍圣二年(1095)五月,知州杨蟠对城内的巷弄重新规划,设为三十六坊。南宋戴栩撰有《重建三十六坊记》。叶适《东嘉开河记》载,温州经杨蟠整治后,“环外内城皆为河,分画坊巷,横贯旁午,升高望之,如画弈局”南宋咸淳元年(1265),史宜之任温州知州,又增设了状元、衮绣、祈报、丰和四坊,共计四十坊。坊内酒楼、茶坊、饭铺浴室、瓦舍、勾栏应有尽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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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代瓷器(泰顺博物馆、温州博物馆 藏)


元代温州城内也有相当数量的商铺和行业。由于居民多,城市小,温州城显得十分拥挤。元代诗人陈高说:“温城环十八里,居者两万家,甍连栋接,簇簇若蜂房,咫尺空隙,地不易得,故各为重屋以处。”(《不系舟渔集》卷一二)有“元代界画第一人”之称的温州画家王振鹏所作《江山胜览图》,真实描绘了当时温州街肆上的热闹场景——各类商品集中贩卖的药市、鱼市、马市、供品市等鳞次栉比,象牙、陶瓷等工艺用品琳琅满目,商贩、买家熙来攘往。街头还有背着琵琶和琴类乐器的艺人,有兴高采烈玩着蹴鞠游戏的市民,有围拢来看杂剧表演的行人,喧闹的市井氛围、浓郁的娱乐气息扑面而来。

 

明代温州府城内划分为东南、西南、东北、西北四隅,街坊数量大大增加,城墙外还有城南、广化、集云、望京四个厢。西郭、西山、永嘉场、瞿溪、荆溪、南郭等市集分布城市外。清康熙九年(1670),朝廷设温处道,辖温州、处州二府,治设温州。“海禁”解除后,城区复归繁荣景象。“万家城郭海天秋,几处园林任客游。烽火幸留完善地,繁华依旧小杭州(温郡富庶,俗尚繁华,向有小杭州之称)”(郭钟岳《瓯江竹枝词》)。夜间犹有一道亮丽风景线,“三更灯火映窗栊,宵市居然晓市同。夜禁七城都上锁,轻舟还有水门通”(方鼎锐《温州竹枝词》)。

 

沿着长长的海上通道,运走了一船船中国制造的精美瓷器、丝绸,却也迎来了西方列强的船坚炮利。大清封闭的国门在猝不及防中被轰然打开,中国被迫开启了近代化历程。清光绪二年(1876)《中英烟台条约》签订,增辟温州等四处通商口岸。随着温州海关和英领事馆的相继建立,温州逐渐向现代化港口城市转型,社会经济发生前所未有的巨变。   

据《一片繁华海上头:温州与海上丝绸之路》 
金柏东 金丹霞 编著